bqgz.cc初春的夜色,可以用两个字形容:旱,凉。
算了,这两个晦气的字,不提也罢,
这一提,就想起行军囊里的干粮。
口朝下提溜起来一抖,掉在地上的几粒细小米面,连蚂蚁也懒得睬!
不知谁喊了一声:“柳城!柳城就在下面!”
众兵士也顾不得维持阵形了,全都涌上山头,一齐向下看去。
一座孤城坐落在蜿蜒的河道上,河水从城下哗哗流出,夹杂着几块初融的浮冰。
城头,数点灯火在风中忽明忽暗。除此之外,别无灯光,唯有寒月笼罩。
好像刻意将自己隐没在夜中,却又睁开烈火一样的眼睛,提示着边关猎手的身份。
这,就是平卢军驻地,柳城郡。
“将军!我们到了!”
传令兵韦嗣先高兴地喊道。
王亦和下得马来,连日紧锁的眉头也终于舒展了。
行军苦日子总算熬过来了!进城就可以休整一番了。
“嗣先,你眼睛好,从这山头下到河谷,还要多久?”
韦嗣先不假思索:“不到二十里地!”
“太好了!”王亦和精神一振,“还有多久天明?”
“两个时辰!”
“完全够了!”
王亦和深吸一口气,大声呼道:“弟兄们!再加把劲!到了城里,史平卢给咱们备下了好酒好菜!”
众兵士轰然叫好,疲乏的状态一扫而空,王亦和翻身上马,一抖缰绳,率先奔向下山的路。
王亦和通过自己的表现,只用了短短几天的时间,就得到了手下的一致认可,在部队中的威望逐渐树立了起来。
独孤问俗的教学效果已有小成,骑兵们已能马上开弓瞄准,马战技巧也在逐步提升。
在城内宴席的诱惑下,人人精神倍增,二十里地的路,竟只走了半个多时辰。
抵达城下,对柳城这座一线大镇的雄伟,有了更直观的感受。
吊桥早已放下,城门是开着的!
但城头怎么空无一人,不见巡夜的士兵?
十分古怪!
将士们饥寒难耐,却未得军令,不敢入城。
王亦和派人到城门口喊话,说明来历,喊哑了嗓子,也不见回话。
王亦和有些急了。
按理说,安禄山的通告应该早就抵达平卢了,城里不可能不知道我们今天到啊?
不派人迎接也就罢了,喊话也不理睬,你什么意思?
深夜里竟敢大开城门?不怕敌军来袭?这可是杀头的重罪!
最要命的事,不进城,就没有率军抵达目的地。
天一亮,就到了十天期限,按军法:期而后至,当斩!
史思明,你这是拿我的命开玩笑!
兵众都露出了焦躁和愤怒的神色。
时间随着漏声,滴答滴答的过去。
东方的云朵,已划破一丝夺目的金光!
马燧观察着王亦和,不漏掉最细微的动作和表情。
没有丝毫犹豫,只听一声令下:“众军听令!”
“列队!”
“进城!!!”
不等了!
我有节帅手谕在此!
奉命行事,没有任何问题!!
别说你城门开着,就是城门紧闭,我也敢直接登城!!!
一时间马蹄声四起,兵众踏着沉重的步伐,走过吊桥,走进柳城。
队列末尾刚进得城,城门瞬间紧闭,两侧杀出一队人马,粗略一估,至少有三千人!
为首一个年轻将领,约莫三十岁上下,看打扮,应是千夫长一类的武将。
一股凉风从天灵盖灌下。
怎么会这样?
难道是契丹人夺了城池,故意诱我深入?!
仔细一看,不是。
无论打扮还是阵势,都是大唐的军队。
王亦和忙向千夫长解释:“误会误会!自己人啊!”
那千夫长喝道:“自己人?半夜带甲士偷摸进城?胡说!”
王亦和心里直翻白眼,偷摸进城?你耳聋吗?刚才在城外通报的时候死哪儿去了?
急道:“将军且慢!在下是新任从军都尉王亦和,是奉范阳安节帅之命来平卢上任的!有节帅手谕在此!”
那千夫长摇头道:“什么亦和不和的,没听说过!贼将休得唬我!”
王亦和高举手谕和鱼符信物,怒道:“我看你不只耳聋,还瞎!我手上拿的啥,看不见吗?!”
回顾部下:“我奉节帅命令,谁人敢拦!众军听令,阻我者斩!”
那千夫长冷笑道:“贼将被我识破,还敢狡辩!众军听令,与我围住!”
兵书上讲“十则围之”,但尽信书则不如无书,五倍人数当然也可以包围。
这队唐军手里拿的明晃晃的家伙,号令整齐,行动迅速,显然是一支精锐。
而王亦和这边,人少却不乱。
范阳老兵皆训练有素,此时无需多言,盾外刀内排成圆阵。
骑兵则由独孤问俗带领,在圆阵外围环形奔驰。
李超纵马来到王亦和身前,长剑指向那千夫长:“休得无礼!”
就在千钧一发之际!
只听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从城上传来:
“够了够了,都给我住手。”
那千夫长正要挺枪刺向李超,闻言忙横过枪头,放在鞍上,仰面拱手:
“是!将军!”
“快,都撤了围!”
弄得王亦和很是糊涂,你要打又不打的,到底要闹哪样?
却见城内唐军一齐单膝跪下,便知来者肯定是平卢军中,一位极负威望的人物。
更加诡异的是,自己军中那三百范阳步兵,竟也如那平卢兵一样,跪下行礼!
王亦和喝道:“起来!本将发令了吗?不准跪!”
到底是什么人,能让素来听令的范阳兵,恍如不闻?
王亦和一阵头皮发麻,这才意识到,自己那点少得可怜的威信,比起真正的大将,有多么卑微。
这些人,终究不能为我所用……
再看那来者,正缓步走下城墙。
身形瘦得像一只猴子,凸起的驼背,让王亦和想到一个并不真实存在的人:塞北明驼木高峰。
细长的脖子上,顶着一个光滑得像鸡蛋的头。
完全是秃的。没有胡子。就连眉毛都没几根。
要不是穿着将军服,真以为他就是个太监!
一个扭扭歪歪的鼻子占据脸的中间,上面是一双突出的死鱼眼。
这双死鱼眼,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王亦和。
王亦和打了个寒战。
按理说刚刚一口气狂奔二十里,不应该感觉冷啊!
无论如何,他亲眼见到了那只狡猾的狐狸,狠毒的豺狼。
史思明,阿史那萃干!
他站在石阶上,就这么盯着王亦和,足足有一刻钟。
“节帅推荐的人。”
“看起来,还不算废物。”
阴森刺耳,像蝙蝠在尖叫。
骑兵们心下愤懑,有人把拳头捏得嘎巴作响,可全都遵守了马燧的嘱咐。不给主公惹麻烦。
王亦和也很不服气啊,我是安禄山帐下的红人,怎么到你史思明这儿就这个态度了?
但,明面上,他是安禄山的义兄,也是安史集团唯二的大股东之一。
所以还是决定下马,朝石阶上恭敬一拜:
“伯父!亦和失礼了。”
史思明眼睛从他身上移开,扫向那三百零五个骑兵。
马燧是明白人,忙招呼同僚:“快,向史将军行礼!”
这还差不多。
史思明心里一阵冷笑。
“行了,都起来吧。”
“是!”
王亦和带头站了起来,解下佩剑交给李超,趋步走到史思明身边,垂手侍立。
死鱼眼回到王亦和身上:“不过,反应有点慢呐。”
意有所指。
你小子,反应这么久才拜我,刚才在想啥啊?
王亦和听懂了,神色愈加恭谨:“亦和愚鲁,适才初睹尊颜,没有认出伯父,实在是太不敬,望伯父恕罪,恕罪!”
行吧,这理由还说得过去。
史思明的疑心打消了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