bqgz.cc自从“皇家屯田司”挂牌,四千顷皇庄正式开始运作以来,朝堂上出现了一种极为诡异的现象。
没有激烈的廷辩,没有死谏的奏疏,甚至连往日里最爱捕风捉影的谏议大夫们也集体失声。
所有的世家大族,仿佛在一夜之间达成了一种的默契,进行一场无声的围剿。
这种围剿并非发生在天子脚下的洛阳城内,毕竟如今谁也不敢当面触皇帝的霉头。
它发生在陈留,发生在徐州,发生在那些天高皇帝远的州郡田野之间。
尚书台内,冰鉴里的冰块已经化了大半,却降不下屋内的火气。
“这哪里是天灾,分明是人祸。”
法正将手中的一份加急公文重重摔在案上,此刻他的眼中满是怒火。
“陈留太守急报,原本流经卫氏祖地、灌溉皇庄下游千顷良田的汴水支流,水位突然暴降。卫家给出的理由是上游堤坝年久失修,恐有溃堤之虞,为了下游百姓安危,必须截流大修三个月。”
“三个月?等修好了,庄稼早就晒成干草了!”
“还有东海郡。”
另一位负责农事的官员苦着脸接话。
“屯田司想要在当地雇佣一批熟练的农匠指导老卒收割、脱粒。结果那些农匠要么‘突发恶疾’,要么就是被主家带去深山‘避暑’。偌大的东海郡,竟然找不到几十个会农事的匠人?”
坐在主位的荀彧揉了揉眉心,神色凝重。
他太清楚这背后的逻辑了。
世家们在赌。他们在用这种不见血的软刀子,一点点磨光皇庄的锐气,耗尽老卒的耐心。
他们笃定,那些被挑剩下的贫瘠土地,在没有足够的水源、没有精良的工具、没有熟练农匠的情况下,根本长不出像样的庄稼。
只要皇庄第一季夏收颗粒无收,或者收成惨淡,那么这场轰轰烈烈的“授田新政”就会沦为一个笑话。
届时,不需要他们开口,那些失望透顶的老卒自己就会闹起来,天子为了平息事态,只能向世家低头,重新回到光武以来放任世家兼并土地的旧例。
这手段,阴毒,却完全合乎规矩。
“文若,不能再忍了。”法正压低声音,眼中闪过一丝狠厉,“让我带人去陈留,把那个截流的坝给炸了!我就不信治不了这帮土财主。”
荀彧正要解释陛下于水利方面的布局,就听得一道清朗的声音从门口传来。
“不可。”
众人回头,只见诸葛亮缓步走入。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,似乎丝毫没有被这焦灼的局势所影响。
“炸了堤坝,便是朝廷不顾百姓死活,强行毁坏水利。卫氏可以防洪为借口,占据道德高地,在舆论上反咬一口。到时候,理亏的是陛下。”
“那便眼睁睁看着庄稼渴死?”法正急道。
“孝直稍安勿躁。”
“陛下对此早有预料。世家以为他们扼住了我们的咽喉,殊不知,陛下早已为他们准备了一份大礼。”
……
洛阳城外,一处看似普通的幽静庄园。
这里并非什么显赫官邸,却是颍川钟氏在京畿的一处别业。
自从钟繇在曹操败退后归隐山野,钟家少有人出仕,但他们在士林中的声望却极高。
此时,几位老者正围坐在竹林下,品茶论道。
除了钟家的长老钟演,下邳陈氏的族老陈矫,还有一位面容清瘦、眼神却极为锐利的老者,乃是高平郗氏的族长,郗虑。
高平郗氏虽不如昔日袁、杨那般显赫,但在山阳一带却是实打实的土皇帝,家中良田万顷,门生故吏遍布兖州。
“钟兄,这茶似乎有些淡了。”陈矫放下茶盏,意有所指地说道。
钟演微微一笑,动作优雅地提起紫砂壶,缓缓注入沸水:“茶淡了,是因为火候未到。再煮一煮,味道自然就出来了。”
坐在一旁的卫臻显得有些局促。
他虽然因为“神仙露”的生意算是半只脚踏上了天子的战船,但在土地这个问题上,他的屁股依然坐在世家这一边。
“钟公,郗公。”卫臻压低声音,语气中带着一丝邀功的意味。
“陈留那边我已经安排妥当了。上游截流,滴水不漏。那些老兵这半个月来,天天在河滩上骂娘,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地皮裂开。这一季麦子,算是废了。”
“做得好。”
郗虑轻抚长须,口中语气嘲弄:“年轻人嘛,总以为手里握着玉玺就能号令天地。殊不知在这乡野之间,那一纸诏书,有时候还不如老夫的一张条子好使。”
他端起茶杯,轻轻抿了一口,神态悠闲得仿佛已经看到了结局。
“这叫什么?用天子的话说,这就叫‘优势在我’。”
郗虑用了一个天子曾在征战中用过的新词,引得众人一阵轻笑。
“陛下想用那几千个大头兵来削弱我们,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。”
钟演放下茶壶,语气淡然:“我们不需要造反,不需要对抗。只需要袖手旁观,顺应天时地利,让那片庄稼自然枯死。”
“等到夏收一过,皇庄颗粒无收,陛下自然会明白,治理天下,终究离不开我们这些读圣贤书、懂治民理财的世家。”
“到那时,我们再出面收拾残局,既保全了陛下的颜面,也让这天下重回正轨。”
陈矫闻言,眼中闪过一丝精光,拱手道:“还是郗公和钟兄高见。胜负已分,咱们只需等着喝庆功酒便是。”
几位世家大佬相视一笑,空气中充满了快活的气息。
就在这几位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。
宣室殿内,刘榭正站在廊下,手里拿着一套竹管制成的装置,神情专注。
“陛下,这便是您说的‘地脉引水’?”
在他身后,工部尚书杜畿看着那个简陋的装置,一脸茫然。
刘榭转过身,将竹管递给杜畿:“这叫‘自流井引’。陈留那边的地势朕看过,皇庄虽然地处下游,但地下水位并不深。卫家断了地表的水,却断不了地下的脉。”
他指了指脚下的土地。
“早在两个月前,朕就让屯田司秘密动工,模仿武帝之时的井渠,在皇庄各地打井,特别是深层的小口井,然后用这种打通了关节的毛竹连接,埋入土中,直通作物根部。”
这种法子,虽然简陋,但在缺水的时候,却能以最小的水量维持作物的生存。
“还有这个。”
刘榭指了指旁边一堆散发着怪味的黑褐色粉末。
“这是少府按照古籍方子,用草木灰、人畜粪便以及……一些矿石粉末堆沤发酵而成的‘神农丹’。让人在灌溉时,将此物化入水中,直接滴灌入根。”
“陛下,这……能行吗?”杜畿有些怀疑。
这种奇形怪状的东西,真的能让庄稼在旱灾中起死回生?
刘榭拍了拍杜畿的肩膀,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。
“杜卿,你记住。世家以为他们掌控了规矩,掌控了水利,掌控了工具。但他们唯独掌控不了的是善于创新求变的人心。”
“当技术出现代差的时候,所有的阴谋诡计,都只是可笑的把戏。”
刘榭走到殿外,望向东方的天空。
“他们不是想看笑话吗?那就让他们看。”
“传朕口谕给皇庄的那些老卒:不论外面怎么传,不论卫家怎么截流,都把头给朕低下去,把腰给朕弯下去。只管种地,莫问前程。”
“让这支箭,再飞一会儿。”